合肥漫记
作者:映光
“据说两天不到,合肥庐阳区红星路来了近300万人,超过2019年麦加朝圣的人数(258万人)与1933年梵蒂冈朝圣(160万人),而地上连一张纸片垃圾都没有。合肥的出租司机只要是去红星路的都免费载客,所有花店老板成本价提供白玫瑰和菊花,超市老板把矿泉水成箱搬到路边,路人自觉扫码拿水……”
我是在周一看到了这个帖子,就买了11月2号去合肥的火车票,那时,还并未通告在这一天将举行告别仪式。
我决定去合肥,不是因为想去悼念一个什么好官,而是为了那些值得尊敬的人民。他们那几天,在代表我们,沉默地表达。
讣告发出的那天傍晚,我独自去广场转了一圈,人很多,但却是一群怀着激动的心情,来看降旗仪式的麻木的“乌合之众”。从劳动人民文化宫一路穿过南长街和五四大街,到灵境胡同约老付小酌。被查了三回证件。
到处是帽子叔叔和便衣,风声鹤唳,草木皆兵,如临大敌。凡靠“海边”的路都被水马封着,不准通行。
阴霾的夜空中,悬着一轮淡黄色的风月,投在黑色的湖中,对着人间惨笑。北京再不是从前的北京了。
高铁穿越的中原大地,都被越来越重的雾霾笼罩着,坐我前排的一个漂亮的小女孩,一路上都在冲我调皮地微笑,像一缕阳光照在苔藓上。
傍晚抵达合肥,转地铁去红星路旁的一个花店,取我在美团上定的花。一束花,是一个叫coco的粉丝朋友托我定的,他的寄语是:“青山不语,苍天含泪,山河呜咽,日月同悲,此去山高路远,先生一路走好。”
另一束花是代抖音粉丝群的朋友们送的,摘了四十七年前的一首广场诗:“欲悲闻鬼叫,我哭豺狼笑,洒泪祭雄杰,扬眉剑出鞘。”
花店老板说,这两天红星路的视频都下架了,不然来的人会越来越多,他说刚接待了一个特意从云南来祭奠的朋友。“我是专程从北京来的”,我说。
“往前走,左转,一直走就是红星路80号。”老板前后嘱咐了三遍,目送我离开。
临近红星路,卖花的越来越多,跟着三三两两,结伴悼念他的人走,就不会走错。
红星路是一条很有烟火气的街道,开了二十多年的老五鸡汤包子,8块钱一份,丁姐鸭血粉丝汤的门前永远排着队。红星小学旁的便民理发店,仍然只做老街坊的生意。机关大院的50年代老楼、围挡上生锈的五角星和林林总总的小吃店、旧书摊,把时光雕刻在了剥落的水泥上。
这可能就是他曾说,城市要有烟火气,倡导地摊儿经济的原因吧,这是他成长的地方。
临近红星路和徽州大道的交叉口,帽子叔叔和无数穿着蓝色马甲的“志愿者”组成了人墙,密切关注着每一个前来献花的人。
80号的大门已经被封闭了,门前是三米多高的花海,像一艘船。我把花放在花丛中,匆忙拍了张照片,就被要求“不要逗留,快速离开。”
离开时,仍要穿过“蓝马甲”们组成的人肉围墙。会不断有人催促你:“不要逗留”!
这人墙一直延伸到红星路的尽头,有人在那里失声痛哭,也有人在排队买烧饼。这个世界的悲欢本不相通。感到这一天,是这场持续了一周的悼念的尾声了。
要去赶一小时后的高铁,去桐城看望春生兄,我的降噪耳机,调大了音量,此时反复播放着林生祥的“面会菜”的主题曲,哭声、笑声、喧嚣声都重归于沉默。
短门先生在抖音的文字浮现而出:
“张有志撒完尿提裤子的时候,系了7年的皮带断了,他想起7年前,23岁,觉得自己有无限可能,有一肚子话要说,想让这个世界听听自己的意见。现在张有志拽着裤腰,迷失在京城国际B栋17楼的男厕所里,人生的可能性消失殆尽,像是发起了一场冲锋,却没有找到敌人,无疾而终……‘我扑空了’。”
短门账号里的张有志,有时是男人,有时是女人,有时刚毕业,有时是中年人,有时是短门的创作,但更多的,是评论区里,很多不同的张有志们集体的创作。
周四的朋友圈又被各式各样的悼念文字刷屏了,尽管,这场悼念,看似有着各式各样的不同理由。
我仍认为,几天前的一条评论最让人破防,“我们在他身上,看到了是这十年间,节节败退,最终一败涂地的自己。”
这可能才是最重要的原因。
我们在悼念他,因为我们都是张有志,在悼念的是十年间,正在死去的梦想,正在死去的自己。
他又何尝不是张有志,他尚如此,何况我们呢?
赵老师说,他的心早死了,只是这一天,才被埋葬而已。
看到十六个诗人为他写的诗,标题是“献给破壁人”,喜爱其中的两首:
“聋哑的夜晚,气泡在召唤——这些没有声音的‘人’。无数哀悼的气泡里,一个丰富的你。锁链的曲线是你,白纸上禁锢的光是你。拆迁的遗址是你,撕裂的痛苦是你。跃上悬崖留下六亿片残骸的还是你。”
“我在构建华丽而沉默的幻象贫困的年代。
从内心升起一个微笑都是奢侈,而我的沉默在向下挖,挖向大地,挖向人心”
又看到北村老师发了一条灵修笔记:
“因我们并不是与属血气的争战,乃是与那些执政的、掌权的、管辖这幽暗世界的,以及天空属灵气的恶魔争战(两‘争战’原文都作‘摔跤’)。”(弗6:12)
属灵人和奋锐党的区别:前者没有属世的敌人,只有属灵的敌人。我们的仇敌有时就在我们自己身上。基督徒不改变世界,而是改变世界的原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