像巨兽一样有一个沉静的外表

作者：赵晓

读到学者陈行之的一篇好文：《国家应当像巨兽有一个沉静的外表》。他说，法国作家福楼拜说过一句话，意思是一部好的作品应当像巨兽一样有一个沉静的外表；同样，一个伟大的国家，也应当像巨兽一样有一个沉静的外表。如果一个国家连安静的外表都没有，它又用什么来向世界证明自己内在的强大呢？

内强外静的思想与中国文化可以说不谋而合。

譬如，孔子讲“仁政”，同时崇尚“仁者静（《论语?雍也》”。子曰：“知者乐水，仁者乐山。知者动，仁者静。知者乐，仁者寿（《论语.雍也篇》）。”外表安安静静的人才是孔子心中有仁爱之心的人。

老子走得更远，他强调“无为而治”，““致虚极，守静笃”，在国家治理智慧上更是清楚地指出“我无为而民自化；我好静而民自正；我无事而民自富；我无欲而民自朴（《道德经》）”。在老子看来，主政者安安静静，不乱来；百姓自然也会做正确的事，不会乱来。

中国历史上出现的盛世，都与“静”相关。例如，“文景之治”就以“轻徭薄赋”、“与民休息”、“减轻刑罚”闻名，本质就是虚“无”实“有”、“内强外静”的道家智慧操作。

“内强外静”的思想也非常符合比中国文化更加古老的希伯来《圣经》的智慧。从《圣经》的启示看，上帝自己就是“有动有静”的典范。上帝用六天创造世界，第七天安息了，将第七天定为“圣日”；还专门设立“十诫”，命令以色列人必须“守安息日”，以纪念祂，也作为与祂立约的标志。

不仅如此，上帝还亲自为以色列民族设立了每七年一次的安息年，好让地安息；每五十年一次的禧年，好让穷人和富人财富再平衡。“守安息”如同“行割礼”，都是上帝加给以色列民族的，独立于世界其他民族之林的鲜明印记。

然而，人性都喜欢自我中心，不喜欢听上帝的；喜欢任意妄为，而不喜欢安息、安静。犹太人正是这样。《以赛亚书》30章15节记载了上帝如此责备犹太人：

主耶和华以色列的圣者曾如此说：“你们得救在乎归回安息，你们得力在乎平静安稳。”你们竟自不肯。

不知不听神命、不守安息、不能安静的后果非常严重。上帝警告说：

你们却说：“不然，我们要骑马奔走。”所以你们必然奔走。又说：“我们要骑飞快的牲口。”所以追赶你们的也必飞快（赛30:16）。

这预示着，以色列人将被周边的强大敌人追杀。

后来，以色列人更是被掳掠到巴比伦，整整为奴70年。

原因就在于，以色列有70个安息年没有持守，所以上帝惩罚他们被掳70年，为的是让“地享受安息”。《历代志下》36章21节说：

这就应验耶和华藉耶利米口所说的话：地享受安息。因为地土荒凉便守安息，直满了七十年。

还好，七十年的日子满足，上帝在施行管教后，又施行恩典，神奇地将以色列人带回到故土。《耶利米书》29章10节这样预言：

耶和华如此说：“为巴比伦所定的七十年满了以后，我要眷顾你们，向你们成就我的恩言，使你们仍回此地。”

这个预言在巴比伦王尼布甲尼撒时期果然成就。时间不多不少，正好70年。

古今中外，教训惨重，痛定思痛，人类终于明白，工作和安息需要平衡，动与静需要平衡，才能国泰民安、致富至强。现代市场经济理论则以一整套科学、理性的论证，阐明了静才能强的道理。

在亚当·斯密所开创的经典市场经济理论看来，市场才是最聪明、最智慧、最有效率的，而政府应该只作安安静静的“守夜人”，让市场“看不见的手”来主导资源配置。今天，全世界的有识之士都共同承认，只有充分尊重私人产权、实行市场经济，才能实现国民福利以及国家财富的最大化。

中国市场化改革的设计师是邓小平。《金庸传》的作者傅国涌先生撰文披露了金庸与邓小平1981年7月18日在人民大会堂进行的唯一一次会面，他们的交谈很有意思。

邓小平问：查先生（金庸名查良镛）做新闻工作，接触到的人很多，大家对我们有什么意见？

金庸先生回答说：主要的意见是，希望政策能长期推行，不要改变。大家有些担心，不要政策执行了一段时期，将来忽然又变了。因为过去的变动实在太多，令人不能放心。

在得到邓小平坚定的承诺后，金庸先生大胆建言：中国的传统政治哲学，是盼望国家领导人“清静无为”，共产党人当然不能“无为”，要“有为”，但领导人心境清静一些、工作清静一些，还是好的。

邓小平强调说：担任领导的人，不能出太多的主意，如果考虑没有成熟，不断有新的主意出来，往往要全国大乱，政治家主意太多是要坏事的。领导人宁静和平，对国家有好处，对人民有好处。

1997年，邓小平去世，金庸禁不住泪水涔涔而下，心中充满了悲痛之情。他说：“邓小平先生肯定是中国历史上、世界历史上一位伟大的人物。

陈行之还提到了另一个例子，表明一个正常情况下，一个国家可能会有多种声音，尤其是在某些重大事件发生的时候，但国家依然可以表现得“内强外静”、不怒而威，犹如狮子一般。

他举了一个不太久远的例子：2021年1月3日，美国总统特朗普下令击杀伊朗革命卫队指挥官苏莱曼尼，在美国国内引起了汹涌的议论热潮，其中不乏尖锐的批评声音，认为特朗普的轻率之举等于点燃了中东地区火药桶，美国将毫无必要地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。

那段时间，美国电视台就像打了兴奋剂，脱口秀主持人口无遮拦地挖苦特朗普总统，专家学者们振振有词，聚在一块儿对国家政治说长道短，胡言乱语。因为即使是美国总统也不能禁止脱口秀节目娱乐国家政治，更不能禁止学者们对国家问题进行讨论，美国政府更不可能引导舆论甚至给舆论定调。美国政府很安静，但奇妙的是，世界并没有因为美国舆论界吵得跟蛤蟆坑一样，而轻视这个强大的国家在世界事务中的意志贯彻力和执行力。

这，是不是很有意思呢？